红色鱼雷

最近俄乌冲突，把旧电脑里过去整理的一份乌克兰作家冈察尔所著的长篇小说《小铃铛》的故事梗概找出来了，当时记下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备忘。

冈察尔曾经任乌克兰作协第一书记，应该是当时乌克兰作家里最为知名的一个，文学成就也是出类拔萃。

他一直活到苏联解体。最初苏联解体的时候，他还受到质疑，因为他的早期小说，完全是歌颂斯大林的，所以这给当时的攻击者找到了口舌。

这个早期小说，就是中国读者曾经非常熟悉的《旗手》。1993年的时候，乌克兰已经脱离了苏联，面对指责，乌克兰作协还发表公开信，捍卫冈察尔的文坛地位。

二年后，1995年，冈察尔离世，终年77岁。

冈察尔出生于乌克兰的波尔塔瓦省。这是伟大的作家果戈里的家乡。现在果戈里究竟是属于乌克兰作家还是俄罗斯作家，还在争论不休，可见，曾经身处同一个国度的两个民族分裂开来之后，面对曾经的不管是文化还是地域、军事遗产，在分割的时候，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而正是这种分割，导致了仇恨依然在曾经同属一个大家庭的土地上发芽生长。

《小铃铛》的故事描写范围，与冈察尔的家乡波尔塔瓦省都应该属于第聂伯河流域，但是《小铃铛》里的地理位置，还要向南偏一点，更接近于被俄罗斯夺回去的克里米亚岛。

在《小铃铛》里写到黑海，我们大致可以看出小说里描写的地域环境，在今天的赫尔松省。

作为一本文学读本，《小铃铛》留给我们的是那个时代苏联的各个层面的丰富信息，这些信息的微小波澜，都能够呼应到今天的俄乌冲突风云。

所以恩格斯说到巴尔扎克的时候，认为从他小说中学到的东西,“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

所以，文学作品不仅仅是一种把玩与消遣的休闲读物，可以说，它包含着一个时代的全息图景，远比一本纯粹的历史、经济、文化的单维度的教科书更能立体化地复现过往年代的真实面貌与面目。

《小铃铛》描写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苏联环境下的乌克兰地域的风貌，今天读来，依然能够感到小说里的平和的面目下，潜伏的不祥之兆。

这个最明显的不祥之兆，就是小说里的倒数第二节的《演习场》段落。

这可以说是小说里的眼，也是作者最早写出来的一章。

后来，作者围绕这一章，又生发出其它的章节，但核心，都是围绕这一章而滋生出来的。

在《演习场》的段落里，冈察尔可以说是别有用心地写到了苏联的军事部队的司令员，驻防到乌克兰的军事基地，负责军事演练，半强制地虏获了一个当地的女人，生下一个小女孩，但是这个小女孩却患上了一个不知其名的神秘病症，天天在晚上啼哭，白天一切恢复正常，最终还是夭折了，埋在了乌克兰随处可见的遥远古代留下的坟冈上。

这里的隐喻，今天我们在俄乌冲突中，可以能够有更多的感受与体悟。

个人感觉，《小铃铛》是冈察尔最好的作品，铺垫与渲染恰到好处，早期的表现二战的小说，太过瘦削，缺少浑然一体感，后期作品追求华丽的辞藻，不讨人喜欢。唯有《小铃铛》把现实与抒情结合得天衣无缝，也没有过度矫情的无病呻吟与夸大其辞。

下面是小说的故事梗概，顺便加了一点评注，供感兴趣的朋友一览。

1、你飞吧：

演习场的飞行员彼得罗回家，见到身为牧人的父亲、妹妹冬妮亚，发现冬妮亚有一封情书，兄妹俩谈话。

（第一段里的飞行员，是从小说的最重要的章节《演习场》派生出来的。

演习场的飞行员，牵连起乌克兰的一个当地家庭。这个牧人之家的父亲，曾经参加过二战，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与恐怖，所以，他是战争的见证者，在小说里代表着穿过战争风云的厌战情结。

他的儿子正是一名飞行员，小说用以说明的是，老牧人的儿子，现在正在以新一代的军人现象，参与了保卫苏联的行列。

他的女儿是一个即将毕业的中学生，在小说里，代表着一种爱情的选择，象征着和平时代里的最美的那一个群体中的一员。）

2、莫尔斯电码：

中学生们来到草原上，去为捕捉害虫的海鸥搭建水槽，反映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生态观。冬妮亚与其貌不扬的同学维大利一同参加劳动，相情相悦，渐生情愫，在劳动之余，他们与同学，都看到了黑海海湾里停了一艘用着军事训练的报废了的巡洋舰。劳动结束回来后，维大利来到被二战留下的炮弹炸残身体的好友萨什柯处，交流无线电方面的技能，相约一起去看电影。在影院前，维大利见冬妮亚与驻地的军官们说笑调情，伤心而走，而冬妮亚其实却心系维大利，想等到他与他一同进入影院，但久等不至，也未去看电影。

（从牧人之女冬妮亚的视角，进入到冬妮亚的朋友圈。她颇心仪班级里善于钻研、研究电子技术的同学维大利，小说用以反映的是苏联的新一代青年人，努力探寻宇宙的秘密，胸怀广阔的世界，而同时，他们在和平的氛围里，也自然因为他们的这种开阔的心胸与远大的抱负，而萌生出志同道合的爱情。）

3、红色鱼雷：

在草原上的一个古老的水井边，当地的牧人用红色的鱼雷来吊水。这时演习场来人，通知叫彼得罗回部队。民用飞机驾驶员谢洛巴巴驾机停在此处，他是退伍军人，与战友相见，然后分别。

（乌克兰的草原上，处处能够看到战争的遗迹，那口重要的取水的水井，在二战中被填堵，重新挖通之后，当地的牧民们，用战争中的武器，做成了吊桶，可以看出，战争渗入到普通民众的每一个角落。而民用飞机飞行员的出场，说明着苏联的军事力量，也在转型后服务于社会事业，而在作者心目中，这才是一种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正常之道。

这也就是当年被批判为修正主义的一种代表性思想，就是看重和平，放弃武装，事实上，我们看到，冈察尔在小说里倡导的反战情结，并没有为乌克兰带来永久的和平。当对和平的梦想苑囿于一厢情愿的话，那么，必然遭遇到这个不宁静的世界的反噬。现在看来，冈察尔在小说里呼吁和平的所谓普世精神，是何等的脆弱而不堪现实的一击。）

4、卢吉雅，工人委员会主席：

维大利的母亲卢吉雅担任当地工人委员会主席一职，为人善良，通情达理，她整天忙于调解工作，为工人们申诉，不得不与官僚现象作抗争。她看到斯大林主义的崇拜者、现任消防队长雅楚巴旧病重犯，擅自搜查工人，给予了批评。她看到一个老奶奶说她在远洋船上担任船长的儿子就要回来了，心有所动。当年，她爱上了有妇之夫的他，后来，战争来了，她失去了丈夫，而他妻子也死去。但她因为丈夫的牺牲和儿子的缘故不愿改嫁，但她的心中，仍然对这个船长深情款款。

她回到家，见到儿子维大利，制止了儿子骑车带女孩兜风，而儿子心念冬妮亚，用电台求爱，被部队发觉，前来查出，卢吉雅发现雅楚巴也在那些抢走儿子心爱东西的部门队伍里，阻止了对儿子电台的搬走。

（小说从下一代人的爱情时空，转入到对他们的父母辈的描述，而上一辈的经历，则与二战的激烈动荡交融在一起，必然地使上一辈人的悲欢离合烙印着战争的痕迹。在这一节中，表现了上一代人的爱情留下的伏笔，同时，也表现了当代苏联青年渴求自由交流与管控体系的矛盾冲突。）

5、马麦丘克父子：

年轻的马麦丘克是电影放映师，还负责开车运货，他整天痞里痞气，不正不经，被人们认为是不受控制的人，但他却有着自己的准则。他爱上了一位生活不幸福的已婚女人，主动与这个女人接触，互相安慰，从而与父亲的思想格格不入。

（这个形象代表着的是一种叛逆者的苏联青年人形象，他们不安于旧有的教条框架，努力探索着新的生活方式与生活准则。这种青年被作者赋予了挑战现有僵化体制的象征性，而最后的苏联的解体，也与这些被作者大加礼赞的叛逆思想有关。因此，冈察尔在这部小说中表达的思想理念是相当的激进的，符合当时的苏联通行的政治文化氛围。）

6、对海洋的预感：

中学校毕业晚会上，卢吉雅出席，曾经爱过的船长也来参加集会，两个人一起回忆自己的过去，船长谈及自己如何从当助手到成为一船之长，开始周游世界。雅楚巴是他的老同学，原在北方集中营任负责人，后为了女儿调到草原上来。女儿很讨厌他干涉众人的生活自由。冬妮亚和老师跳舞，引起维大利的妒嫉，后冬妮亚向他表白，只爱他一人，方才释去误会。维大利的母亲卢吉雅与船长散步，见到了这一幕，到校园双杠前，这里是他们青年时代萌生情愫的旧地。

（上一代的爱情复苏与下一代人的爱情初绽，交叉性地并列在一起，小说借此歌颂了爱情的价值，而作者进入中年之后，也像苏联小说里经受出现的中年人的爱情那样，把两代人的爱情置于同一时空里。）

7、女测量员：

中学毕业生里的林娜，其父亲就是雅楚巴，他让她考医专。冬妮亚则选择去当夏令营的辅导员，深感那儿充满活力，之后她准备当牧民。小马麦丘克说要上神学院，雅楚巴认为是给地方丢脸，前去阻止。

林娜来到机械厂，见到老马麦丘克在工厂里。父亲雅楚巴带她经过工地，汽车抛锚，到附近的运河工地上请工人们修理，在这里，林娜见到同乡库兹马在这里开推土机，她被火热的生活感染，决定留下当测量员。

（林娜的父亲是一个个人迷信的信奉者，属于老左，女儿林娜却富于人情味，她一直想挣脱父亲的冷酷无情的生活准则，在运河的建设工地上，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与意义，脱离了父亲对她一直以来的控制。小说用以说明一个过去的斯大林的信徒，在时代的变化与女儿的影响下，开始富有人性起来。这也是小说里充斥着的对斯大林的批判思想的体现，这与作者的早期作品《旗手》里对斯大林的个人迷信式的写法迥然不同。）

8、道洛申克船长：

船长的母亲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均死于战争，儿媳改嫁，但经常看她。道洛申克是长子，当了船长后，曾在广岛附近，遇到原子弹爆炸，然后撤出，幸未被伤害。他因生病，回来疗养，感到离开船的痛苦，遇到卢吉雅，感情复杂。雅楚巴向其述说女儿不听话，回顾个人迷信的年代。船长道洛申克又遇到过去同学瓦丽卡的儿子因开拖拉机而受伤，在医疗室遭到冷漠对待，他怒斥护士，回家后，又外出散步，看到收割机心情转而开朗。

（这个船长反映了苏联当时的触角遍布到世界的各个角落，通过苏联勘测船遍布世界的这一全球性的布局，反映出当时苏联正处于蒸蒸日上的强大期。）

9、铁岛：

夏令营的空暇时间，冬妮亚思念男友，涉过黑海浅滩而归，约维大利到海边游玩。他们用小船，上了报废的军舰，来时的小船因没有扣好，漂走了，两个人在船上依偎在一起，展开联想。

（这是小说里最浪漫的一段情节，也是笔者当年印象最深的一个段落，把烈日下的缓慢时光，描写得栩栩如生，催人遐想。）

10、这里有广阔天地：

在运河工地上，组长布拉加原是一个军人，组织拖拉机手投入建设，但工地主任官僚，造成停工。埃及普达是一个财迷，借机出车去干私活了。工人们向林娜讲干活是为了钱，但布拉加体现出的却是责任。挖掘运河时，遇到借机到这里的考古者，分析这里的坟冈是什么年代。土地中经常出现炸弹，但阻挡不了运河的开挖。

（林娜作为一个个人迷信者的后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上，认清了新时代自己的立场与站位，建设永远是时代的主题。在小说里写到的工地上，也可以看到官僚主义随处可见，而工人地位的低廉也得到了反映，透视出当时苏联社会的一个侧面与现状。）

11、演习场：

演习场司令乌拉洛夫原是飞行员，因年龄之故，退役，调到演习场来，原妻不愿跟随，两人分道扬镳。在演习场，他遇到一个卖菜的当地妇女葛丽亚，厌倦世俗的生活，与司令员情趣相投，于是司令员用车载上她，同居在一起，生下一女孩，但小孩夜啼，终于死了，为此司令员伤心欲绝，反思是否是战争毁灭了生命。演习场要搬走了，他来到女儿的坟冈，想念女儿。妻来，找回他。

（这是小说的主体情节，前面已经说过它的寓意所在。）

12、小铃铛：

冬妮亚在牧场，不想把羊身上的小铃铛交给学校博物馆。上面来了一个放荡女人，在这儿劳动改造，而维大利将随船长出海，虽然她很忧伤，但她支持他。维大利对未来海上的生活充满信心。

（小说里的理想是将武器制成和平的装饰，这也是小说的主题。小说的结尾是充满阳光的，乌克兰土地上的两个年轻人，找到了他们的未来的前进方向，虽然那位司令员的小女儿逝去了，但不影响乌克兰土地上的青年一代，去实现他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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